2、庙中语
柔贞殿下僵硬地收回视线,摸着那生了倒刺的木门,心中一横,推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
一只溜圆的眼睛,此时正正对上崔韫枝往外探的目光。
“啊!!!!——”
崔韫枝方才压抑着的惊惧叫喊在这一刻全部落了地,那只眼睛的主人竟然也被崔韫枝吓了一跳,跟着尖叫了起来。
两道少女的声音回荡在密林中。
“多娜!”身后一道雄厚的男音打断了这一切。
庙门被打开了,崔韫枝跌坐在地上,看着一个身高近两米的熊一样粗壮的络腮胡一手拎起了那异族的少女,皱着眉用她听不懂的话叽里咕噜地训斥了一番。
“我、我就是想看看嫂嫂长什么样嘛!你干嘛这么凶!”
多娜瘪着嘴不满地嘟囔。
“海日古走的时候说什么了?”
络腮胡恨铁不成钢地狠狠拍了她后脑勺一记,想发声教训人,却在瞥见崔韫枝的那一刻压低了声音。
异族少女听见这个名字的一瞬间便蔫儿了下去,耷拉着眉眼有气无力地反驳:“……又不是我推开偷看的,是、是她自己出来的!”
确实是崔韫枝想要看的,但她也把崔韫枝吓了一跳。
崔韫枝听不懂他们的话,在柔贞殿下的眼里,眼前这两位衣着打扮看起来和自己截然不同的异族人凑在一起叽里咕噜地说了点儿什么,声音高高低低,语调奇怪——然后那位满脸络腮胡的大汉极凶极狠地看了自己一眼。
好吓人……
崔韫枝跌坐在地上,慌忙向后蹭了一点儿,一手摁到了杂草,“咔滋”声在寂静的白日里格外明显。
异族的少女欲要上前,被那络腮胡一把提了回去,同样凶狠地瞪了一眼。他将手中提着的弯刀转了个圈儿挂在腰间,摸了摸鼻子,状似在思索,半晌才后退了几步,在跟前被踩得扎实的黄土地上画了一条线。
他没说话,崔韫枝却霎时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她不能越过这条细细的线。
大汉又用那古怪的调子喊了一句,那个小姑娘一蹦一跳地跃到他身边,从怀中掏出个黄澄澄的圆东西来。她将那圆东西递到大汉手上,又变戏法儿似地掏出几个红黄间色的小果子来,半转身对着崔韫枝眨了眨眼睛。
“嫂嫂真漂亮!”
她高声喊了一句。
崔韫枝听不懂,但能觉察出这姑娘对自己没有恶意,便也对她笑了笑。
“啊!啊!我要晕倒了!”多娜夸张地尖叫道。
络腮胡的嘴角僵硬地扯了扯,将手中的圆东西并那几个红黄间色的果子一抛,准准地抛到了崔韫枝身上。
他张口:“吃。”
吃、吃?吃什么?
这竟然是个吃的东西么?
崔韫枝不可置信地拿起眼前那个沾了泥土的圆东西,颤着手仔细端详了半天,才确信这比木板儿还硬的东西,是一张饼!
见她愣住,那异族的小姑娘走到那划出的线旁,又从怀里掏出个红果子,擦了擦表皮,一下扔进了嘴里,嘴里鼓鼓地嚼弄半天咽下后,才又手忙脚乱地比划了两下。
她在告诉崔韫枝,这个没问题,是可以吃的。
崔韫枝僵硬地将那比自己脸还大的饼捧在手心,看看庙外二人,又看看饼,口中唾液艰难地吞咽过,终于下定决心,双手用力,想要扯下一小块儿来吃。
滴答,滴答,庙檐有积水落在门槛外残存的青石板上,崔韫枝愣愣地看着眼前不动如山的一张饼,不信邪,又试着扯了扯。
但还是没扯下来。
门外的两人显然也没想到她扯不开这饼,一时面面相觑,露出尴尬的笑来。
最后还是那络腮胡摸了摸后脑勺,先开了口:“你、你要不先吃那果子?”
崔韫枝没想到他会说中原话,还说得像模像样的,先是惊了一下,心神很快又回缓过来,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附近。
似乎只有这两人在看守着自己。
虽不知那离去的年轻男子是什么身份,又怎么能在那样混乱血腥的叛乱中轻松进出大明宫的,但崔韫枝满脑子都是他离去前和自己说的——
不、要、想、逃。
崔韫枝咬牙,心中做着剧烈的斗争,不一会儿口中便溢上血腥气。
她不小心咬破了内腮的软肉。
可她顾不上这么多了,她是大陈的公主,她不要去草原,也不要去雪山,她不要成亲,她要回家。
她要去找父皇母后,她要回家,她不要被迫成为那人的新娘子。
崔韫枝一点儿也没把昨夜那人和自己说的话当做玩笑,不知怎的,兴许是天生的直觉,她知道那人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肩上似乎又密密麻麻地泛起被那人抚摸的滚烫触感,那是男人对于女人的、带着情|欲的啃咬与胁迫。
少女一哆嗦,眼泪一滴一滴、啪嗒啪嗒地落在了手中的大饼上,但这次她没有再迟疑,也没有想试图撕开那她从前见都没见过的吃食,而是低头,一口一口,将那大饼混着腥咸的眼泪吞进了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