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4章 大礼

  麻贵的牛皮手套早已被火星燎出焦洞,此刻他摘下手套,掌心的冻疮在冷风中裂开细缝,渗着血珠——从昨夜突袭前的急行军开始,这双手便因攥紧缰绳太久而僵硬,又在戈壁的干冷里冻得麻木。

  “把总,各营伤亡报来。”他的声音混着沙砾的粗粝,身后亲兵立刻展开染血的军报。

  “回大人,前锋营五百人坠马殁于风沙者九十七……”报数的亲兵嘴唇冻得发紫,手指在羊皮纸上划出歪斜的印记。

  “中军营战死三百一十二……”他忽然哽住,抬头看见麻贵盯着自己冻得发黑的耳尖,喉结滚动,“总共折了四百八十三人。”

  麻贵听完他的话后,轻叹口气。

  戈壁的风卷着细沙灌进军靴,麻贵站起身时,听见甲胄摩擦的轻响。

  远处,被俘的突厥士兵正被麻绳捆成串,一千多个身影缩在尚未燃尽的毡帐阴影里,其中不少人只穿着单衣,脚底板被火灼伤,在结冰的沙地上拖出血痕。

  这些牧民出身的征召兵昨夜还在火海中奔逃,此刻瑟缩成一团,唯有几个头戴铜盔的亲卫还在用突厥语咒骂……

  一旁看守的明军士卒虽然听不懂,但总觉得这些人说的不是什么好话,而后被明军士卒用刀柄砸得额角冒血,不敢在吭声了

  “清点战马和粮草。”麻贵扯下披风扔给一个冻得打摆子的伤兵,目光扫过仍在冒烟的马厩。

  “能带走的全装上,带不走的……”说话间,他瞥向那些被火熏得焦黑的粮车,“烧干净,别留给鞑子。”

  “是,将军。”

  正在此时候,一队明军骑兵从西北方向而来。

  为首的千总马鞍上挂着三个突厥人头。

  “将军,叶尔羌的溃兵往西跑了千余人,他们丢了盔甲,钻着戈壁的背风处逃的,咱们的骑兵追了十余里,实在熬不住这白毛风……”

  麻贵抬手止住他的话。

  戈壁的寒潮从来比刀刃更狠,昨夜急行军时,便有战马冻得前蹄打颤,骑手摔进沙沟就再没爬起来——那一百多个埋骨风沙的弟兄,连全尸都寻不着,只在军报上留个冰冷的数字。

  他摩挲着战刀的刀柄,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骚动,几个明军士兵正从焦尸堆里拖出个波斯女子,她的纱丽被血渍浸透,发间还别着半枚烧黑的猫眼石簪子……

  “别杀我……我会跳舞……”女子用生涩的汉语哀求……而明军士兵看着这女子的样子,一时之间竟是有些呆滞了。

  晨光中,明军开始整队。

  伤兵的呻吟混着骆驼的嘶鸣,被俘的突厥人被赶进临时拼凑的队伍,他们的毡靴早已烧毁,只能用破毡布裹脚,在结冰的沙地上留下串串血印。

  麻贵策马走在队尾,望着渐渐被抛在身后的火场,未燃尽的旗帜在风中噼啪作响,星月徽记上的血迹已冻成暗紫……

  这一夜的厮杀,让叶尔羌的万人大军折损七成……即便逃跑出去的现在的估摸着也是损失惨重。

  当队伍行至哈密城近郊时,天边飘起细雪,落在麻贵手背上的冻疮上,疼得他皱眉。

  此时的哈密城外马忠率领着一众将领,亲随正在等待。

  “开春前,要让护城河深过丈二,”麻贵对迎上来的马忠低声道,“这些俘虏,别给他们歇息的空当……”

  “是,将军……”马忠看着那一千多人的俘虏点头应是……

  随后,大军开始入城。

  麻贵一马当先,身后的俘虏队伍像条蠕动的灰黑色长蛇……

  被俘虏的阿卜杜拉早已候在城门下,鹅黄色的缎面长袍罩着臃肿的棉服,见麻贵策马而来,忙不迭带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石砖上:“将军神武!天威所至,叶尔羌的狼崽子们无不望风而逃……”

  他的汉语带着黏腻的卷舌音,尾音混着哈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

  麻贵眼皮都没抬,靴跟磕了磕马腹继续往前,直到马蹄即将踏入内城街巷,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破锣般的高喊:“哎!这不是马黑麻吗?你躲在羊群里装母羊也没用啊……”

  麻贵闻言战马前蹄猛地顿住……

  “将军,将军……”阿卜杜拉见麻贵回头,立刻谄媚地搓着手跑了上来:“没想到将军竟然俘获了叶尔羌汗的五弟……”

  “他跑了呀。”

  “他就在俘虏中间啊,将军随我来。”

  听完阿卜杜拉的话后,麻贵翻身下马,带着一众亲兵到了俘虏队伍跟前。

  阿卜杜拉指着队伍中的一人开口说道:“这个人前年在伊犁河边割了我八车羊毛税,您瞧他左眉尾那道疤,是六年前抢柯尔克孜商队时被弯刀划的!”

  俘虏队伍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惊惶低语,几个突厥青壮下意识往旁缩了缩,露出中间那人的侧脸。

  麻贵眯起眼看向阿卜杜拉指着的人。

  确实,左眉尾寸许长的疤痕像条僵死的蜈蚣,冻青的脸颊上还留着被马靴踢过的淤痕,只是这人裹着补丁摞补丁的灰布衫,领口磨得发亮,乍看像个牧人,而后,麻贵注意到了他的手,虎口处的老茧却骗不了人,分明是常年握刀的痕迹。

  “带过来。”麻贵的战刀在鞍侧轻磕,两名明军士卒立刻抽出腰刀,将那人从队伍里拖出。

  毡布从肩头滑落,露出里面血迹斑斑的中衣,左胸位置绣着半朵残败的金盏花——叶尔羌汗庭亲卫的徽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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